离开王宫，叶子启径直走向秋风湖，手里拿着剑，眼里是他已经日渐熟悉的一切风景。

他登上画楼，正春风穿堂，歌舞热闹，满座谈欢。

见他进来，堂里几个有见识的，知道他是军中最年轻的百夫长，登时站起来，上前问好结交。

“小二，上棠梨酒。”

他却不理会旁人，见没有空桌，就穿过人群，自己坐到朝湖一面的栏杆上去，一腿蜷着踩在栏杆上，一腿垂在内侧，手里拿着酒瓶。

向外俯瞰湖面，绿水扬波，倒映着无数根柳条的影子，间或划过一群鸭子；有顽皮的孩子在街上烧柳絮，被家人追着打……

背后有人在弹琵琶，歌声悠悠地传扬出去，他的眉间落下柳絮像雪花，忽然高举起酒瓶，不知敬向谁。

酒水随风飞洒，向着一座城告别。

——

次日，叶子启与顾峰打马出城。

顾峰也把无衣剑从腰间解下来。

寒叶城郊

“哈，哈……”

“先养好伤，国主答应我，等两个月，我的伤全养好了，会从宫里拿些好剑谱给我。”

“恩公南行是为何事？”

见叶子启没有反应，百城霜径直迈上一步，张开手道：“叶子启，我——”

一声娇喝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两人闻声望去，居然是薛影骑在雪雕白河的背上，飞了过来。

“男人有男人的告别方式嘛。”叶子启回答，然后策马朝向顾峰：“我昨天试了试这剑，确实锋利。

你小心‘无衣’别被我砍断了。”

来的人正是叶子启，看着昔日给他算出“红鸾劫”的故人，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突然有些恍惚——

三人齐默声，握起了武器。

叶子启与雪雕打闹一阵，勒着雪雕的脖子回来，说：“不过，有个医师看着，确实要放心一些，不如现在就开始吧。”

顾峰奇怪道：“怎么说？”

孤将不婚嫁，不移心，永守此城，只待君一人归来。

若君昔日誓言不改，孤亦将以一世相报。”

——

嘭！

寒叶王宫，内府

便把桌上东西都撤了，重新郑重摆了个局式，桌上放九个签筒，横三行，竖三行，每行三个，摆完了问：

“恩公要卜什么？”

凛然的话语像是一场狂风，席卷过郊野上每个人的心底。

这简直就像自己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骑在马上，冷若冰霜，等着廉洪野；拿一杆寒枪，英姿飒爽，迈向元极仙翁。

从此，就像一道月光划进自己的生命。

叶子启、顾峰、薛影一齐脸色剧变，叶子启眼中甚至涌现出一丝恐怖的情绪，只有顾峰能看懂，他此刻想到了什么事。

因为他自己也一样。

叶子启举起行囊：“该带的丹药，你不都给我了？”

“参见国主！”

远距寒叶城十里外的地方，穿着灰布袄的老阴阳先生，正在茶棚里摆摊吆喝，忽然一个骑马少年叫住了他，方士抬眼一看，顿时面露喜色：

“嗯，打的不错，有这本事，自保足够了。

出去以后，别招惹厉害人物，早点回来。”

然后把额头贴在百城霜手背上，跪地说道：“臣立誓，永远不会背弃饕餮妖宫中的誓言，此去必定会让自己变得强大，无论遇到何种艰险引诱，臣最终一定会归来，倾尽余生，守护臣的女王。”

——

“落宫太阴！”

“这次国主不让你我一同走，多半是怕我一走就不回来，把你留下当个牵制吧。

毕竟，我在国内也没有家人了。”

叶子启闻言一惊，举头看到百城霜的神色，竟一脸认真，心中更加奇怪：

她是诸侯之尊，再念情也不该出城送自己。

就算来了，自己三人算是她最亲近的下属，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严肃。

叶子启点点头，摸出串铜钱：“既然这样，给我算一算。”

告别梦中永远燃烧的故乡，凭由飞舞的柳絮，引领前行，踏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万弦！”

目睹了两人战斗的薛影叹气一声，跪坐在地上，拿出手帕给他们擦去汗水。

自己是否真的离开过那个战场？

登上王座，难道就避开了枪林箭雨？

她难道不是踏上了一个更辽阔的、名为“九州”的战场么？

而她是否正在这座战场上，失去唯一的依傍呢？

说着，从背后把裹在麻布里的辟冥寒光剑给拿了出来。

登基为王，这曾经为将的证明，便只是一个苍白的纪念。

依旧是杨柳作花，马蹄印上落满无根无蒂的飘絮，一如游子。

“送别朋友的时间，总还是用的。”

刀枪一触即发，接着一头砍进了地里。

寒雾退去，来人现出身形——

叶子启和顾峰默契地拉开距离，相对举剑驻马，接着一齐扬鞭，仗剑冲上，雪白的剑刃划掠到一起——

可它依旧冷气凛冽，百城霜感觉得到，那些来自战场、遍历着绝望与血战的气息，依然留存在这件战衣上。

可是，在每一场大战的最后，至少都还有那一个人在守着自己。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叶子启在马背上向顾峰问道。

前途路远，大寒关城墙在望，他留给北国的，终于只有一个背影。

许万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求学顶多是个考不中，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难？

九厄九难九罪报……你这一趟求的不是学问，你求的是救世的真经啊！”

薛影摇摇头：“还是不懂你们这些男孩子，我几个弟弟也快长到你们这年纪了，想想就让人头疼。”

许万便依次摇签筒，晃出九个签子来，最后把签子都握到手里，才都拿开来一看——

一字一句，在挚友的见证中，少年向君王，许下永世的诺言。

实在想不到答案，叶子启只能一脸郑重地答道：“微臣在。”

但百城霜寸步不退。

一阵凉意，席卷过深宫的院墙。

叶子启点点头，神色一黯：“抱歉了。”

“喂！

你们跑得好快啊！”

“你们啊——”

这到来之人，竟是一身王袍的百城霜！

“免礼。”百城霜简单命令道：“叶子启，本王有话要对你说。”

这正是她的盔甲。

“哎？

你们这是要打一场？”薛影对情况还有点懵，劝道：“不懂你们。

反正，不会用真本事吧？

刀剑无眼，你们都收着点。”

薛影惊讶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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