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走后，一心投入训练的李维，多少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味。于是，当有些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意识到新赛季拉开帷幕的时候，已经是两周后的周日下午了。

李维照例去了比利酒吧兼职。

今天的比利酒吧，给李维的感觉与这个休赛期的冷清完全不同，一眼望去，酒吧里多了不少穿着球衣的英格兰中年大汉。

他们大多三三两两围坐在吧台附近，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说到兴奋处，便提起手边的健力士咕嘟咕嘟灌上一大口，沾上一胡子的酒花。

显而易见，啤酒只是他们今天来此的附属品。

在这样的氛围里，李维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新赛季，就要开始了。

※※※※※※

来的人群里，李维倒也见到了几个熟人，夏天刚结识的利兹联铁杆球迷乔伊，还有提点过他的菲尔·弗雷泽。

乔伊坐的有些远，弗雷泽则还像往常一样独自坐在吧台前，李维便挪到了他身边。

“弗雷泽先生，下午好啊！要喝点什么？”

“是李啊！可有些日子没见了，”弗雷泽微笑着看着他，“还是老样子。”

李维便接了小半杯威士忌，加了冰，推到他面前。

弗雷泽与来这里的大多数利兹球迷不同，很少会有端着健力士放浪形骸的时候，至少在李维的印象里，大多数的时间，他都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独坐，慢慢品着一杯威士忌。

“弗雷泽先生，今天有一线队的比赛吗？”

“嗯？李，你还真是——”正品着威士忌的弗雷泽，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李维了，“你平时不关心英超吗？今天可是新赛季首场啊，伯明翰对热刺。”

“呃，最近训练有些忙，”李维有些赧然，抓了抓头，“没有利兹联的比赛，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啊？”

“揭幕战啊，我们这些家伙可都憋了两个多月了，”弗雷泽笑笑，“再说了，第二轮我们就要对上热刺了。”

“这样啊。”李维恍然。

“看来埃迪那家伙的训练，确实是让你们疲于应付啊，连揭幕战都不上心了，”弗雷泽笑了笑，对眼前这个被约翰老板看好的年轻人，他的确是颇感兴趣。因此，平时惜话如金的他，倒是不吝啬与之攀谈，“李，你觉得今年一线队的排名大概会是多少呢？”

弗雷泽主动继续话题的这一幕，若是让总是追在他屁股后面催稿而不得的《442》主编看到，恐怕都要怀疑李维是不是他的私生子了。

“呃，其实球队的实力还是不差的，虽然科威尔离开了，但是阿兰和维杜卡他们，也都是豪门级别的球员，再加上夏天的引援幅度，我觉得还是可以争一争前十的。”

“只是前十么？”弗雷泽端起手中的威士忌抿了一口，饶有兴致地看着李维，“可我看约克郡的报纸上，写的都是期待着重返欧冠啊。”

“老实说，我觉得不能盲目乐观。”李维有些迟疑，毕竟他很清楚这赛季利兹联降了级，虽然具体的表现不知道，但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在弗雷泽这样一个利兹联球迷面前说这话，他总是有些心虚的。

“为什么呢？”但弗雷泽却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我就直说了，”李维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说出来，“前两个赛季球队的主力流失了近一半，上个赛季只能勉强保级，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个夏天的引援，既没有给财政带来负担，同时又招揽了儒尼奥尔、彭南特这样的球星，看上去很美好，但实际上呢？他们真能补上之前主力流失的窟窿吗？”

“我对此是很怀疑的。在这些新援里面，除了彭南特以外，几乎都没有英超经验，磨合是个很大的问题。而我们能够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来培养默契吗？恐怕很难。”

“要知道，因为债务危机的事情，一线队的球员早就已经人心惶惶了，这个夏天的引援或许让他们多少恢复了点信心，会想着如果能重返欧冠就能填补债务，从而有了些许动力。”

“可是一旦新援融入较慢，前期的成绩不理想，势必会将他们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信心消耗殆尽。到那个时候，只怕人人都只会想着赛季后的下家了，哪还有心思踢球呢？”

“而这些租借来的新援们，本就对球队没有归属感，更不可能奋战到底了，恐怕赛季中就要想着能不能被提前召回了。”

李维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有些缓不过来气，赶忙拿起手边的水杯灌了一口，显得有些激动的样子。

事实上，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赛季利兹联具体的情况，但这个从结果反向推出来的过程，事后来看确实与这赛季利兹联的堕落轨迹惊人的吻合，比如那位冠军中卫罗克·儒尼奥尔，就在冬歇期提前返回了米兰。

对面的弗雷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还有更具体的吗？”

“有！”李维抬起手，把刚才喝得太急而溢出的水渍抹去。其实，这些话早在上赛季对阿森纳的那场保级之战后，他就有些想说了。而在这个夏天，媒体因为彼得·里德的引援而大肆吹捧，导致利兹球迷中出现了盲目乐观的情绪，他就更加想一吐为快了。

因为他很清楚，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等到球员和球迷们发现赛季初的畅想，不过是一场空的时候，就很容易滋生出愤怒和自我否定的情绪，这对于本就处于逆境中的利兹联，将不啻于雪上加霜。

“一线队的中场中路，在达科特离开之后，一直是最薄弱的一环，攻，攻不进；守，守不住，我们的主教练先生甚至不得不把马特奥这样的后卫推上前。而新赛季，我们在这个位置上的引援只有一个萨科而已，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啊。”

“中后卫同样是一线队的重灾区，好在这个夏天的引援很有针对性，但儒尼奥尔、祖玛纳这些第一次踢英超的球员能尽快适应吗？我反正是不太看好的。”

“再来看看锋线，大家都觉得我们留住了维杜卡和阿兰，锋线的实力是损失最小的，但其实不然，阿兰和维杜卡的个人能力虽然都很强，但真正能把他们串联起来的，是科威尔。”

“在中场中路实力薄弱的情况下，实质上一直是科威尔凭借出色的个人盘带来串联整个前场。但现在，谁能替代他的作用呢？彭南特吗？呵，他要是能做到的话，温格可就不会放他走了。”

“说实在的，整个一线队的位置上，唯一实力没有下降的，可能只有门将了吧。”

“所以，”一直耐心听着的弗雷泽出声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金黄色的酒液在杯中打了个旋，“前十，其实也是盲目乐观了吧？”

“呃，是的，”李维挠了挠头，“不过我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只是概率恐怕不会太小。”

“如果你说的这些都成真，你觉得利兹联赛季末会在什么样一个位置？”

“恐怕......能够不以副班长的位置降级，就算是幸运了。”

弗雷泽陷入了沉默。

李维分明看到，他紧紧握着酒杯的右手，指节已经捏得有些发白了。

这让他有些忐忑，弗雷泽，不会要打人吧？虽然他的话确实有些尖锐……

好在，李维担心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

过了好一会儿，弗雷泽松开了手，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原本以为，相比于那些整天鼓吹里德引援成功的媒体和球迷，我才是最清醒的那个人，但其实，我也只是凭印象写些不同意见，唱唱反调罢了，根本没有仔细去考虑球队的每一处变化。”

“说起来，我和那些盲目乐观的人又有什么差别呢？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端起桌上的威士忌，一仰脖，一饮而尽。

“李，你是对的。现在的一线队根本就是危机四伏，亏我自诩清醒，也从没想过降级的可能。”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想的时候了。快要脱缰的野马，必须得有人来给他们套上辔头。只有让他们清楚地知道一线队是个什么境况，才有可能真的摆脱困境。”

“感谢你，李。你叫醒了我，现在，我该去叫醒更多人了。”

“希望，还来得及。”

弗雷泽放下酒杯，从凳子上拿起礼帽带上，转身就走了。

※※※※※※

而刚刚才说了一堆听起来有些冒犯利兹球迷的预言的李维，显然没料到弗雷泽是这样的反应。

他一边收拾着酒杯，一边由衷地赞叹着：

“弗雷泽先生真是一位真正的绅士啊！即使我说了那样的话，也完全不介意。”

“呵呵，”一旁的约翰老板忍不住笑了，“李，你真觉得那家伙是个绅士吗？”

“有什么问题吗，约翰老板？”

“那你能想象一个绅士在大庭广众之下裸奔吗？”

“啊？您是说弗雷泽先生——？”

“没错，就在十年前的埃兰路，”老人笑着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你想想看，李，一个能跟你说出利兹联的战斗檄文的人，可能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吗？”

“足球这玩意儿啊，有时候就是能把好人变成流氓，把绅士变成恶棍，变成该死的、令人怀念的——恶棍。”

李维下意识地便望向了弗雷泽的背影，他今天穿了一件蓝十字纹的西服，戴着一顶宽沿礼帽，下身是亚麻色的修身长裤，蹬着一双黑革内绒双接头的皮鞋，如果能看到正面，还会看到他领口配着粗呢斜纹的领结。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位传统意义上的老派绅士。

但李维这个时候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外的画面：

那是在比利酒吧，弗雷泽郑重地向他说出那句口号——“为每一球而战（Fightforeveryball！）！”；

那是在海布里的看台上，他唯一一次见到面目狰狞的弗雷泽，伴随而来的是那句嘶吼：

“这就是——他——妈——的——利兹联！”

一瞬间，李维好像忽然抓住了些什么，但，又好像并没有真正的抓住。

※※※※※※

酒吧的小插曲过后，李维的青年队生涯还要继续。

在这个周六，利兹联青年队迎来了新赛季英格兰青年超级联赛北部分区的首场比赛，他们在客场对阵伯明翰。

在季前热身赛表现出色的李维，已经完全适应了中场核心的身份，本场比赛他出战并打满全场。

不过表现最亮眼的，还是从国青队集训归来的列农，他在本场比赛中上演大四喜外加助攻帽子戏法，率领利兹联以13比0的疯狂比分屠杀了对手。

但如果在熟悉利兹联青年队的人眼中，本场比赛真正的功臣，还是李维。虽然并没有贡献进球，也仅仅只有一次助攻，但全场多达111脚传球和高达89%的传球成功率，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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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解放了列农。原本利兹联是以列农这个边锋作为进攻核心的，因此他在本职工作之外，不得不承担前场大范围跑动串联的任务，从不曾真正发挥他的最强能力。

而在这场比赛中，身后的李维不仅拦截出色，而且代替他接下了组织中场的重任。这让列农得以一心一意冲击对方的后防，把伯明翰的防线搅得七零八落，几乎以一己之力打爆了对手。

这样的一场胜利，无疑也坚定了埃迪和大卫要以李维作为核心的决心。

※※※※※※

不过，青年队的比赛，在一线队的比赛面前就只是开胃菜了。约克郡的球迷们显然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本赛季英超首轮利兹联主场迎战纽卡斯尔联的比赛。

而在这场比赛之前，菲尔·弗雷泽的一篇刊登在《442》上的文章，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在这个夏天，彼得·里德把租借作为他的救命稻草，看上去战果累累，但他们真的能挽救这支绝境中的球队吗？”

“......即使像坎通纳这样的球员，来到英超的初期也会有水土不服，难道儒尼奥尔、萨科他们就一定能无缝衔接吗？”

“......当然，如果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我也相信他们可以适应英超，融入球队。但问题在于，我们有时间吗？要知道，我们是一支陷入财政危机的球队，一旦前期战绩不佳，球员们还有心思奋战吗？”

这样不协调的声音，自然在利兹联的球迷中引发了一轮口诛笔伐。也就是弗雷泽有着多年积累下来的深厚人望，才总算没有搞到被死亡威胁的地步。

所以这篇文章，自然是没有人当一回事儿的，也就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在文章的最后，弗雷泽给出了他推荐的解决方案：

“......其实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青年队，就会发现，我们已经拥有了又一批不逊于哈里、乔纳森们的超级天才，詹姆斯、阿朗、斯科特、李......”

“......与其把宝押在那些雇佣军身上，为什么不让我们的小伙子们试一试呢？他们会是埃兰路最忠诚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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