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爱意东升西落（十）

曹艾青目送郭淮走远后，缓缓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如今事态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她已经完全明白这段如同恶梦般伴随了自己整个大学青春的造谣事件，全然不是仅仅涉及到自己一个人的命运了……

门外，一段因果就此落幕，门内，一出同室操戈戏码，还在继续。

此时包厢之内，贺家两兄弟相互对视，贺天然早先从郭淮那里套出了话，这无疑让贺元冲功败垂成，骑虎难下，所以在视线的交锋中，他率先避开贺天然的目光，含糊不清道：

“哥，你这是在说什么话，我不懂啊……”

贺天然闻言微微一笑，“没关系，听不懂是吧？

行，那我就换个你能懂的说法。”

说话间，他伸出手去，用两只指头缓缓转动了一下餐桌上的转盘。

那一盘被他亲手拿上来的乌龙吐珠，就这么徐徐转到贺元冲的面前，停住。

“尝尝。”

“什么？”

贺元冲沉声回答：“合理啊，既然有人肯买，就意味它值这个钱，而且这对你只是个小数目，这么计较，有些小肚鸡肠吧？”

任谁都无法想到，一直争强好胜，想要成为贺盼山那种大男人的贺元冲，抛开了富贵的身份与一身皮囊，他的内心，竟是像现在表现出来的一样，只是仰仗着一点小聪明，得势之后便虚荣心作祟，开始了胡作非为的小鬼。

尽管有些疑惑不解，但贺元冲还是拿起来筷子，夹起一块海参放进嘴里，慢慢品尝起来。

这个场面滑稽又可笑，可贺天然面无表情，心中只徒留一种悲凉。

但下一秒，贺天然断然了结他的这种错觉，他依旧是指鹿为马一般的大声吐槽着菜肴的不是：

“不说？

为什么不说？

我不管这海参是大排档里的海参，还是高档酒楼里的海参，只要做得好，其实我都可以接受，但主要的是，特么的它恶心我，你知道吗？”

贺天然当然不会跟他说，这些都是凭借自己对未来记忆的推断得来的结果，他更不会将曹艾青也在此地的情况宣之于口，而将这一切栽赃给他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无疑是将计就计，杀人诛心的最好选择。

“没办法，我还是比较闲的。”贺天然将转盘上搁置的菜单转到自己面前，他好整以暇地翻开，促狭道：“嚯，你猜这道菜多少钱？”

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宛如死亡的倒计时，每一下都敲打贺元冲脆弱的神经上。

包厢中，一时没了动静。

贺元冲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贺天然：

“……”

后者只觉自己鼻梁一空，原来是贺天然摘下了他的金丝眼镜，戴在自己的眼前。

贺元冲死死盯着他：“但是我可没发觉这道菜有哪里不对，别人也那么说了，您胃口金贵，要是咽不下，就不用过多纠缠吧？”

在他年幼的时候，虽然算不上什么贫困家庭，但是普通人家谁有能顿顿吃山珍海味的呢？

可自从贺盼山成为了他的父亲后，他的生活一下子由俭入奢，可谓一步登天，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改变渗透进了他衣食住行里的每一个细节当中，久而久之就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本就应该如此。

贺天然一脚踹翻他的桌椅，栽倒在地的贺元冲在下一秒，便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包厢……

贺天然睨着这个精神已经被自己摧残到不堪一击的弟弟，不屑道：

现在这家店换上的新招牌，是不是真材实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眼前的这道海参，被我发现了毛病，这才是重点！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它都得换下去，回到它应该在的……”

贺元冲此刻早已被对方这种喜怒无常的情绪给搞得方寸大乱，而他就仅是这么一个停顿，耳边骤然又响起一道惊雷。

“你可以滚啊，或者……你可以找人庇护一下你？

比如说，你母亲？”

贺天然伸出手，贺元冲身子又是一缩，但这次，来得却平静许多。

贺元冲也是带着一种隐喻的口吻，愤懑说出一句。

贺元冲动作一顿，一时无话。

贺元冲一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敢动弹。

世事无常，不同的环境造就了每个人不同的人格，贺天然不愿再去思考其中的因果。

就见贺天然反复敲打着桌面，继续大骂道：

贺天然随手将菜单一撂，拿上筷子，夹起一颗那份乌龙吐珠里的鹌鹑蛋来扔进嘴里，然后轻松地摆了摆手上的筷子，咀嚼道：

“……那依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呢？

换招牌？

据我所知，这家店可没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吃东西？

贺元冲实在不懂贺天然要搞什么，他凝望着餐盘中的那道菜肴，海参看样子肉厚多汁，用的应该是南美参，而菜盘的边缘特地用青红色的时蔬做了一番点缀，使得菜品的装盘看上去很是漂亮，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男人都能想象得到，此时弟弟的脑中，一定闪过许多个名字，而那个叫作夏巧的女生，必然是名列前茅。

“弟弟，你还没听明白吗？

你这么聪明个人，怎么突然就拎不清了呢？

但现在，贺天然问他，能不能尝出这道海参的问题时，一下就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这个举动，就好比当众宣判死刑一样，贺元冲飞快拉住他的胳臂，再次求饶道：

“……别！”

等到贺天然发泄完，他双手插入发间，将额前凌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原本平日里带着几分忧郁的眉眼，此时却锋利得像一把刀。

“我会把你对我做的这些事，都告诉父亲的，就好像你准备把一切栽赃给我一样。”

“……”

海参的滋味配合浓郁的芡汁，除了口感略硬外，贺元冲并没有觉得这道菜有什么不妥。

如果说，贺盼山作为一家之主，多年的商海打拼，滋养出了一身巡山虎的气魄，让人见之生畏，那么贺天然就更像是一条悄然无声的尖头蛇，平时盘在角落，融于背景，僵而不死纹丝不动，以至于很难让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滚！”

“喂，天然？

我是难得接到你电话啊。”

“你可以……不说的……”

贺天然拿出手机，当着贺元冲的面，开启了免提，打给了贺盼山……

“……挺好的。”贺元冲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

贺天然平淡质问，贺元冲内心好奇，但身体却畏怯如鼠。

他比出一个手势，嘴里吐出一个感觉很惊人的数字：“850块啊，抢钱呢？

你觉得合理吗？”

贺天然吹了一声口哨，“瞧你这话说的，没下过厨吧？

其实厨师跟饭店想要推一道菜，也就是改一改菜单的事。”

“你对你身边的人可真好，我一问，他们什么都会跟我说，想来也对，他们为什么要去帮一个私生子呢？”

“……”

“而且这玩意，在外头大排档也就7、80一盘的东西，来了这里，价格就翻了十倍，凭什么呢？

我寻思他们不是常吃这玩意儿，毕竟海参这种东西，在海鲜里也算是贵的了，七八十一斤的也有，成千上万的也有，品质参差不齐，我就怕误会了别人大厨，所以就特意端上来，让你尝尝看。”

贺天然耸耸肩，继续道：

“嗯——是吗？”

“怎么样？”贺天然问道。

“尝尝。”

“是……谁……？”

海参这种东西，他当然尝不出里面的区别，但他知道贺天然这番话里的潜台词，就是在暗讽他是一个金絮其外，以次充好的富二代，跟这盘看上去卖相光鲜，实则欠缺火候的海参没什么不同。

这句话，贺元冲说得咬牙切齿。

贺元冲那脸上的表情啊，真的像是哑巴吃了黄连一样，阴一阵阳一阵。

菜不行，你去找厨子；你对我有意见，你去找老爸。

男人笑里藏刀之下，既是图穷匕现！

这是贺元冲以往从未在贺天然身上见识过狠辣一面，等到他亲眼目睹之时，自己竟然已是被其手拿把攥，无可奈何！

有那么一瞬间，贺元冲在他身上，看见了贺盼山的影子。

然而贺天然却轻松道：“我原本是想直接叫大厨过来的，可我不是也说了嘛，我虽然察觉出这个东西不成样子，可还是得多耐心判断判断，毕竟人家开门做生意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积攒下点口碑与声誉，我嘴巴又不是很牢靠，要是传扬出去，那不是毁了别人的招牌嘛。”

“哥，菜如果不行，你就去跟厨子讲道理，你来问我，怕不是找错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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