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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遥知醉帽时时落(四)(1/2)

许将府上的书房里,刘正夫跟许将说着同样的事情。

“冲元公,张天觉(张商英)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学生觉得,他斗不过元长。”

“你知道他斗不过,怎么还往前面凑?

为什么不学学刘公达?”许将一眼就看穿了刘正夫的小心思。

“学生听张天觉说得信誓旦旦,十分有把握的样子,一时也就信了。

后来听他跟刘公达说事,才勐然间明悟,他这是在两边诳。”

“没错,他就是两边诳。

得知全国财经工作会议上,蔡京当众落了张宾老(张康国)的面子,觉得张宾老肯定心中有怨恨。

又认为他是蔡京的接任者,计部的猫腻多少知道些。

所以想怂恿张宾老出面当刀斧,去扳倒蔡元长。”

“只是张宾老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宁愿忍下这口气。

张天觉便跑来诳你和刘公达,除了看中你们俩一掌礼部舆情,一掌都察院之外,还看中你们背后的子厚兄和我!”

许将剥茧抽丝,把整件事情逐一还原真相,居然八九不离十。

这让刘正夫大为惊叹之余,也甚为敬佩。

这些执宰重臣,都是在数以百计的人中俊杰里,明争暗斗出来的,什么弯弯绕绕,都见得多了。

看任何事情,自己还云山雾海,他们却是一针见血地看破了。

“冲元公,张天觉与蔡元长到底什么仇怨?

居然如此孤注一掷?”刘正夫问道。

“张天觉跟蔡元长没有什么恩怨,只是他看上了蔡元长屁股下那个右仆射的位置,甚至,他还看上了老夫屁股下的太宰位置。”

刘正夫吓了一跳,“张天觉,如此胆大?”

“张天觉长身伟然,姿采如峙玉。

负气倜傥,豪视一世。

才学颇高,也自视甚高。

做宰执、秉政天下,他有这个志向。

而且这次的机会难得,他等不及了。”

“冲元公,张天觉为何等不及?”

“他出生于庆历四年,治平二年,年仅二十岁就中进士,少年得志。

宦海浮沉数十年,历练元丰、元右、绍圣等几次变故。

他比我和子厚兄小不了几岁,这几年却一直游离于中枢。

现在老夫接任太宰一职,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到时候,潜邸旧臣又该起势上位,年纪也大的他更没有机会了。”

“德初,你说他着不着急?”

刘正夫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唏嘘起来。

“冲元公,天觉先生才干卓着,资历不浅,怎么官家就没看上他?”

“圣意难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敢贸然揣摩?”

“冲元公,学生私下向你请教,不传六耳,没事的。”刘正夫腆着脸问道。

这或许是揣摩圣意的一次绝佳机会。

许将一眼就看透了刘正夫的小心思。

只是他跟刘正夫老师有旧,刘正夫又拜在他门下学习过一段时间,算得上师生,更是自己一系的接班候选人。

说一说也无妨,算是给晚辈提个醒。

“老夫私下揣想,张天觉被官家闲置,可能是他信佛,与释门诸位高僧关系匪浅。

官家即位初期,就拿释门开刀,张天觉的身份,很是尴尬。

于是官家干脆把他放到中书省去。”

吞噬

刘正夫想了想,忍不住问道:“冲元公,学生听说当初张天觉弹劾过大苏公,结下过怨仇。

官家又十分敬重大苏公,所以暗中弃用。”

“荒唐,一派胡言!”许将毫不客气地说道,“官家敬重东坡先生是没错,但他绝不会因公废私。

一手泡制出‘乌台诗桉’,差点制东坡先生于死地的舒信道(舒亶),官家即位后,只是将其夺职,放还回家。

张天觉的那档子事,算什么?”

刘正夫不做声了。

许将有些恼怒,“这个张天觉,给老夫出难题。

正值老夫奉诏组阁之际,他要扳倒一位右仆射,谁给了他胆子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释门吗?”

刘正夫抬起头,眼睛了也是疑惑不已。

过了几天,崇政殿里,站着章惇、许将、范纯粹、苏澈、韩忠彦、蔡京、蔡卞,以及张商英、刘逵、刘正夫等人。

他们今天被匆匆召集来,不知何意,各个心中都忐忑不安。

谭世绩在一旁念着几份报纸。

“仙游老夫,天资凶谲,舞智御人...人主前,颛狙伺为固位计,始终一说,谓当越拘挛之俗,竭四海九州之力以自奉...欺君妄上,专权怙宠,蠹财害民,坏法败国,奢侈过制,赇贿不法者...下足以弹压百僚,而莫之敢侮;上足以胁持人主,而终不敢轻。

李林甫、卢杞皆是也。”

赵似问道:“诸卿,你们说,这几份报纸上,骂得是谁?”

蔡京除去官帽,低头垂首,萎然道:“陛下,臣该死,连累陛下背上昏君之名。”

赵似盯着蔡京,目不转丁,看得他额头上直冒汗水。

不一会,汇集成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崇政殿水磨地板面上。

“听着这些字句,朕彷佛闻到了一种腐烂味。

乱葬岗里某具棺材板没盖紧,飘出来的腐烂味。

朕以为,自元符三年即位以来,三令五申,不得再砌词捏控,写小文章来讦击政敌。

以为这种恶习已经被埋在了乱葬岗,大家都开始以事实为准绳,依照律法检举监督。”

“想不到数年过去,居然还有人把早就消失的东西,又给朕从坟地里刨了出来,还堂而皇之地登载在报纸杂志上!

是不是谁的文笔好,就占理?

谁编得故事更惊悚,就可信?”

“那以后大家不用做事了,练文笔,写故事好了。

看谁不顺眼,写篇文章,字句优美些,气势磅礴些,故事惊悚些,从义理道德上,碾碎他!

灭了他!

从此以后,我大宋可以无敌于天下,以笔为刀,以字为箭,以道德为铁骑,纵横天下!”

赵似一声高过一声,众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张商英站在其中,脸色最为惨白,汗流浃背,摇摇欲坠。

看着站在殿中的众人,赵似冷笑一声,“有些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偏偏杀性颇重。

官场上非要斗个你死我活。

别人斗残了,垮台了,便宜就落到你头上了?

你以为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捉对厮杀?

死者输,生者赢?”

“荒谬啊!

人家那是在跟外敌做殊死搏杀。

你用这样的法子去对付你的同僚?

他要是违法乱纪,自有国法收拾他!

该杀该罚,判事院的判事官在那里坐着!

用不着你操心!”

“在朕的眼里,政治斗争是内部矛盾,是争论、最后求同存异,是妥协、然后互利双赢。

你倒好,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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